青藏高原上永恒的印记
青藏高原的晨光总比别处来得迟些。当第一缕金红爬上唐古拉山脊时,我蹲在海拔四千五百米的唐古拉山口,冻土深处传来沉闷的碎裂声。看藏族老人巴桑用酥油茶浇灌冻土中的格桑花。那些细茎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风里弯成一张拉满的弓,铁镐与岩层碰撞的火星坠入冰河,溅起细碎的晨曦。
老工程师王师傅的测量仪在寒风中微微发颤,他裹着褪色的藏蓝工装,布满裂口的手握着铅笔,在泛黄的图纸上勾画等高线,正以毫米级的精度记录着大地的脉搏,恰似唐卡画师在经卷上勾勒金线。三十年来,他的工具箱里始终躺着父亲留下的罗盘,黄铜表盘上结着经年的冰霜。眼角的皱纹会陷进高原红的褶皱里,像雅鲁藏布江切入喜马拉雅的沟壑。那些与雪山同辉的日子,他用冻僵的手指校准经纬仪,用结冰的睫毛丈量海拔,用带血的掌纹拓印天路。
藏羚羊群在施工段徘徊时,工人们会自发停下机械。这些高原精灵的睫毛沾着冰粒,蹄印里藏着高原最古老的密码。我们用碎石在坡地铺出蜿蜒小道,看它们轻盈跃过便道,如同流动的云影掠过正在生长的公路。某个黄昏,我看见老王蹲在羚羊饮水处,把保温杯里的热水缓缓倒入龟裂的土地,水汽升腾间,远处经幡正被风吹成流动的哈达。
当柏油路终于贯通唐古拉山口时,风掠过沱沱河特大桥的钢桁架,奏响《天路》的旋律。新铺的路面泛着镜面般的光泽,倒映着如银链横贯天堑。养路工次仁顿珠跪在路肩,指尖抚过沥青的纹路,那些深深浅浅的压痕里,凝结着四千个昼夜的温度。他身后的里程碑旁,次仁在路基裂缝里埋下格桑花种,几株格桑花探出鹅黄的花苞。
暮色渐浓时,我站在那曲河谷回望。公路如银蛇游走于冻土与绿洲之间,将散落的藏寨串成琥珀色的念珠。运送青稞的卡车卷起细尘,惊起岩缝里新孵的雪雀。风掠过经幡猎猎作响,那些用生命丈量的里程,正把春天的基因植入高原的每道裂痕。当最后一缕余晖染红玛尼堆上的牛头骨,我忽然懂得,所谓天路不仅是铁与火的淬炼,更是生命禁区里的精神海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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